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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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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5 章

喬世安色變。

“咚——”

半黑牢獄中, 身上一個木盒朝他砸來,喬世安慌張躲避,文人身骨卻被木盒砸得差點吐出血。他惶恐震怒, 心想什麽瘋子,他根本不認識這個瘋子……

江鷺道:“你妹妹的屍骨你也不接嗎?”

喬世安一個觳觫,伸手去捧那要摔出去的木盒。木盒被砸開?, 一截少女沾著血的指骨骨碌碌從中滾出……

江鷺和簡簡交過?手, 他記得簡簡的食指如何模樣。他又能輕易弄來剛死去的人的手指, 在畫師的相助下, 指骨可以假亂真。再加上喬世安被“神仙醉”蒙蔽……

江鷺為了今夜這場對峙,做足準備。

數管其下, 喬世安捧著這截鮮血淋淋的指骨, 臉色煞白。他朦朧的記憶和現實所見分明不同, 他妹妹在外面玩耍,又本?事厲害, 不可能、不可能……

喬世安啞聲笑:“你騙我。”

江鷺:“那你現在身在何?處呢?”

喬世安迷瞪間張望四周,看著陌生的森然的牢獄。他根本?不認識開?封府的t?牢獄, 可他卻在這裏。眼前這個人,開?著牢門坐在裏面, 又沒有穿官服……

喬世安頭隱隱作痛。

他道:“都是假的。”

他握著指骨的手發抖,而下一刻,他聽到?江鷺淡漠:“簡簡是我殺的。”

喬世安倏地擡頭,銳利眼睛怒盯此人。他又神經?質一般地笑:“這是夢……簡簡等我回?家呢……”

江鷺:“你想知道我是怎麽殺了簡簡的嗎?”

他身形一晃,瞬間挪到?這個文弱書生面前,一掌扣住了喬世安的肩。喬世安神智恍惚, 但他根本?不覺得痛,他便更心安理得覺得這只是一個恐怖的夢。

江鷺輕笑:“簡簡沒有認真地跟人學過?武功, 全靠街市上跟人打架打出的經?驗,又偷看寺中人習武。積善寺你還記得嗎?簡簡經?常去那裏……你因為簡簡,和積善寺的和尚熟悉,和買賣房舍的牙人也熟悉。”

江鷺想著深巷中藏著的那個小寺。

他微微笑,當日,葉白出現在那裏,捉拿江湖人士。葉白當真是湊巧於那裏捉拿江湖人士呢,還是葉白來監督江鷺,刺探江鷺查真相查到?了哪一步呢?

江鷺:“簡簡是個遲鈍的孩子。她想偷學我的武功,可我師從名家,如你們?這種出身的人恐怕不明白,我的武學只能師門傳授,他人窺探,只能受死。”

喬世安肌肉繃住。

江鷺低垂著眼:“於是,我捏斷她的手骨……”

喬世安聽到?“哢擦”聲,他感覺不到?痛,但他跟著這位陌生郎君的視線,看到?自?己手腕被他扣住,無力地垂下。

江鷺:“我一根根挑斷她的筋脈,打碎她的牙,擊中她的胸膛,震碎她的骨頭……”

他一邊說,一邊動作。

燭火照下,江鷺面白唇紅,幾分陰柔,如同白骨精一樣。喬世安好像真的產生幻痛,他看到?自?己的手指頭在發抖,那截指骨從他手裏脫落……

他爬起來去找,夜風襲來,燭火熄滅,他半天摸不到?。身邊好像突然沒有了人聲,又在下一刻,那鬼魅一樣的郎君捏住他肩膀:“簡簡脖頸,有一顆小痣吧?”

喬世安嘶吼:“你混蛋!”

他趔趄撲撞,一拳揮出。他打不中江鷺,江鷺膝蓋一抵,根本?沒有碰到?他,他就好像平地摔一樣跌倒,撞在墻上,撞得滿口牙齒滲血。

喬世安喘著氣。

他身子戰栗,喃喃自?語:“假的……都是假的……”

他的頭被人從後拽住:“你是不是以為,寫出名滿天下的文章,就能帶簡簡離開?你父母,過?上你想要的生活了?如果我告訴你,正是你的文章,將你和簡簡帶到?世人面前,正是你害死了簡簡呢?”

喬世安喘著粗氣。

江鷺低笑:“你真的以為簡簡只是偷看我的武功,我就殺她嗎?我是報仇啊……曹生,你不記得你害死了多少人。但是你的妹妹會為此得到?報應。

“你真的以為你把簡簡送去姜循身邊,得到?未來太子妃的庇佑,她就安全了嗎?”

太子妃!

喬世安記憶如一團混亂泥漿,他在裏面匍匐,掙紮艱難。他對江鷺說的話毫無印象,可是這人的話又模模糊糊沖擊著他的某段記憶,讓他恐懼。

他冷汗淋淋,聽江鷺輕聲:“我一根根拔掉簡簡的指甲,一根根手指那麽砍下去。她哭得真是慘……”

喬世安喘著粗氣,他幻痛中,感覺到?自?己手指也在抖;江鷺說到?哪裏,他跟著痛到?哪裏。他眼神渙散,在一團漆黑中怕到?極致。他在“神仙醉”的迷幻作用下,甚至發現不了江鷺其實根本?沒有碰他一根手指頭。

全是他的幻想。

他的幻想在擊倒他。

喬世安雙腿發軟地倒下,江鷺掐著他脖子,輕語:“就像現在這樣,我也那麽捏著你妹妹的脖子。我可以一下子掐斷她脖子,但我不那麽做,我要她呼救,要她喘不上氣,要她五感失靈……”

喬世安大怒:“你為什麽要那麽做!”

惡鬼低下臉,眼睫像用墨畫出的一樣,厲鬼索命:“你真的不認識我嗎?你那名滿天下的文章是給?誰寫的,你的筆要殺死誰,你在為誰做事,你卷入了誰的陰謀中……你全然不知嗎?

“你以為攀上太子,攀上姜循,你以為你當替罪羊,一切都結束了嗎?

“你不在乎他人性命是不是?你的文章害死多少人你不去看,簡簡死了,你也想不起來嗎?”

喬世安:“簡簡、簡簡……你騙我……”

江鷺:“那些都是即將發生的事,你不想避開?嗎?你害死的人太多了啊,簡簡要為此付出代價。”

江鷺道:“簡簡從小買藥的藥鋪查櫃,因為認識你們?,被弄死了。他的屍骨沒人問沒人在乎。東京何?其太平,尚有人因你而死,而涼城被你一篇文章害死的人更多。”

“神仙醉”真是過?於奇特?的藥。

江鷺這一次,從旁觀的角度,看到?這藥如何?腐蝕人的心志,迷幻人的意識。

喬世安不可能感覺到?痛,但是喬世安呼吸困難得如同真的在被他掐住脖頸一般。他在喬世安耳邊說故人如何?死的,喬世安神智遲鈍,面露恐慌,臉色煞白。喬世安既不相信,卻又因為過?於真實的描述場面而懷疑自?己的記憶……

喬世安抱住自?己的頭慘叫。

他的記憶如風暴,他像在暴風雨中前行。孤舟難行,一重重巨浪襲來,每一次都要吞沒孤舟。

喬世安因記憶的錯亂而打顫,因一些沒見過?的事而淚流滿面。不同的記憶在他腦中打架:“假的……都是假的……”

他又突然怒吼:“我沒有害人!我沒有殺人!”

他臉上神色猙獰:“別動簡簡!”

江鷺微笑:“這些都還沒有發生……如果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麽,我就放過?簡簡。”

喬世安在這種恐懼中好像看到?什麽,張牙舞爪地朝自?己的幻覺撲過?去。江鷺揪住他的肩一甩之下,喬世安跌在稻草堆中。

他的記憶被堵住了。

他伸手敲打自?己的頭,又掐著自?己的脖頸急促咳嗽起來。他什麽也想不起來,他憤怒地用頭去撞墻,因感覺不到?痛,墻頭被他撞出血印子。

不會有獄卒發現。

今夜狂風大作,星月不存。江鷺已來開?封府幾次,他輕車熟路,知道隔著厚重的機關門,此夜這裏發生的事,外面都不會發現。

他有一整夜的時間。

江鷺不斷用語言挑起喬世安的畏懼,用簡簡的生死來誘導喬世安。

江鷺:“都怪你寫了那篇文章,都怪你名滿天下,都怪你發現了戶部賬簿上的問題。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,簡簡就不會死。我給?你機會讓你重新回?到?當年?,你還會那麽做嗎?”

喬世安趴在稻草堆上,渾渾噩噩地擡起頭。

江鷺:“簡簡要死了。”

喬世安楞楞看他。

江鷺:“我要挑她指甲了。”

江鷺如魅影一般,喬世安根本?碰不到?。喬世安戰栗著,聽到?那聲音又出現在他身後:“挑斷筋骨,她再?不能習武了;掐斷手腕腳腕,她這輩子生計都困難;脖子斷了,胸膛碎了……”

獄中燭火不知何?時又被點亮,喬世安慌慌張張,看到?江鷺站在墻邊油燈前,眼中的笑帶著萬分戲謔與寒意:

“我給?你最後一次機會——

“三,二,一。”

喬世安沒反應,江鷺收了面上的笑,掉頭便走。喬世安陷入一團幽黑中,他的畏懼吞沒了他,他真的生怕這人要去殺簡簡,他當真被此人說服。

不不不!

喬世安朝前撲去,慘叫:“不——”

牢獄中,他像無頭蒼蠅一樣打轉,他打翻了燭火,他看不到?江鷺在哪裏。他感覺江鷺出現在四面八方?,每一次扭頭,他都感覺到?身後有冷氣吹拂。

那人是惡鬼:“說。”

那人掐住他脖頸:“說!”

那人將他摔在墻上,一掌扇他面孔:“說——”

喬世安淚流滿面,無邊無際的記憶之海在此撞開?一個罅隙,如海浪呼嘯一般席卷他:“不要傷害簡簡、不要殺簡簡!”

“是趙銘和!是趙宰相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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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生有一個賭鬼爹,繼母娘。

賭鬼每天不沾家,繼母每天都在打罵。他自?小文弱,繼母每次打他們?,都是妹妹沖在前頭,擋在他前面。他與妹妹相依為命,小時躲著打罵,長大愁著財錢。

從小到?大,曹生的願望都是帶著妹妹離開?家。簡簡喜歡武功,他要掙取功名,要讓簡簡終有一日去做她想做的事。

他寫出名滿天下的《古今將軍論》,只要再?熬幾日,等他入了朝當了官,他就當真能帶走簡簡。只差那麽幾天,他的賭鬼爹和繼母,就把簡簡賣了出去。

對方?在東京甚至只是有些錢財,沒有功名,可是碾壓曹生這樣的人家,不需要功名。t?吃兒女?血肉的父母連賣身契都簽好了,曹生絕望之下,根本?無法帶走妹妹。

是趙銘和,在這時候找到?了曹生。趙宰相不光幫曹生告贏禦狀,還幫曹生殺了那被流放的一家,幫曹生殺了曹生父母。那些趴在曹生肩上吸血的混蛋們?死了,曹生才?能真正喘過?氣,才?能不用被逼迫。

曹生才?能專心為趙宰相做事。

曹生改頭換面,用了新名字喬世安,幫趙宰相在戶部辦差。

大魏和阿魯國之間的仗,讓國庫虧空太多。趙宰相和太子之間,誰先填上這個口子,誰便能在朝堂上占據最多的話語權。喬世安感激趙宰相,他兢兢業業運用自?己的所有才?能,去幫宰相。

但是不夠,遠遠不夠。

在這時,孔家的貪汙,被喬世安查了出來。喬世安順著這條線索一直查,發現了朝中大半臣子和豪強之間隱秘遮掩的關系,他們?借豪強之勢來圈地。就連喬世安敬重的趙宰相,也在其中。

喬世安越查越心驚,他糾結數日後,放棄了追查。他寧可當做自?己什麽也不知道,也不願意攀咬恩人。然而,他幾次與積善寺典座、牙人的聯絡,被趙宰相發現了。

喬世安這樣的螻蟻,被人碾壓何?其容易。他沒有掙紮的機會,除非有人在此向他伸出援手……朝他伸出援手的,是開?封府尹——當朝太子,暮遜。

喬世安知道簡簡去了未來的太子妃姜循身邊。姜循是他遍觀東京權貴,挑出的最適合簡簡的去處——

簡簡過?於單純,不能去那些心機深沈者的門下。簡簡曾被他父母賣過?,所以也不能去那些人面獸心的貴族郎君身邊。簡簡喜歡習武,不能去那些重文輕武者身邊。在喬世安死後,簡簡要憑自?己的本?事養活自?己。

未來的太子妃,是最好的人選。

喬世安曾遠遠見過?那貴女?幾次,那貴女?兇悍不吃虧,足以保護身邊人。喬世安聽說那貴女?不是真正的姜家女?,可她能打敗真正的姜氏女?成為太子妃……簡簡需要這樣的主人。

喬世安逼著簡簡發誓,逼著簡簡忘掉自?己,逼著簡簡重新生活。

簡簡是他唯一的牽掛,簡簡離開?後,喬世安做好以身殉道的準備。

他既不想攀咬趙宰相,又必須報答太子。他將孔家的貪汙告知太子,他本?以為孔家是太子的人,太子會保孔家,沒想到?太子毫不猶豫去抄了孔家。

喬世安卻再?也不肯給?出更多的證據——他不想供出趙銘和,但趙銘和的人在朝中定?了他的死罪。太子想要他更多的證據,但太子怕他咬出自?己這一方?的人。

喬世安想報答的恩人,其實從來不相信他,不相信他會守住賬簿的秘密。

--

牢獄中,喬世安臥在地上,神神叨叨。

他被“神仙醉”壓制的記憶裹挾,前言不搭後語。他手抓著草屑往嘴裏嚼:

“簡簡什麽都不知道,全是我一個人殺的。簡簡那麽小,就會擋在我面前,保護我。是我沒照顧好她,是我看錯了那對狗男女?……竟然敢賣簡簡!賣簡簡!”

喬世安咬牙切齒,又低低笑:“他們?都要幫我照顧簡簡……我不能把簡簡給?他們?,他們?都是混蛋……”

他臉上浮現古怪的、似哭似笑的神色。

他神智已經?渙散,口出涎水,哈哈大笑,笑得咳嗽起來,口鼻慢慢滲血。

“神仙醉”比江鷺以為的還要可怕。

江鷺蹲在他身邊,扣他下巴讓他擡頭:“你話中有不詳之處。你在戶部為趙宰相辦事,為什麽會被太子註意到??你和太子身邊人有交情?你根本?沒有考上過?功名,太子身邊人怎麽註意到?你?太子怎麽知道你在為誰做事?”

喬世安蜷縮起來,夢囈一般:“因為……他是觀文殿大學士啊。”

江鷺:“誰?”

喬世安:“他是觀文殿大學士,是太子太傅,是國子監博士……他在國子監照顧我,教我寫文章……”

江鷺一震。

喬世安說得混亂,但江鷺腦海如被紫電擊中:“你說的是姜明潮?!太子太傅姜明潮,未來太子妃姜循的父親?

“你說清楚——《古今將軍論》是他教你寫出來的?!因為他早就和你有舊,他早就認識你,他在趙銘和之前就被你視為恩師。所以你在戶部……才?會被他註意到?,被太子註意到?,是不是?!”

江鷺手指用力,發抖得蒼白:“真正要寫《古今將軍論》的人,是姜太傅。是姜太傅要邊將陷入輿情困擾,姜太傅要在太子面前出頭,借用你的筆,要朝堂上‘和’聲高?過?‘戰’聲!”

喬世安雙目呆滯,趴在潮濕的草屑上。

江鷺僵立,滿心震怒並淒惶。

他想到?那些黃沙與鮮血,想到?段老?將軍,想到?程家的兒郎們?,想到?段楓坐在燈燭下看著書本?出神的模樣,想到?關山玉門外,千裏屍骨寒!

江鷺倏地松開?喬世安,跌撞站起來,渾渾噩噩朝牢門外走。

他腦海中一時是白骨浴紅血,一時是姜循靠在醫館書架邊,懷抱白鳥,朝他仰起臉,發絲拂面,眼眸明亮……

她爹寫了《古今將軍論》。

她爹用輿情,去殺害邊將們?……

章淞是大皇子的人,章淞在大皇子的授意下,在涼城火災後,寫折子證實程段二家的無為與陰險,要他們?被滿門抄斬;姜明潮借曹生的筆,寫《古今將軍論》,讓武將們?陷入被動;趙銘和想殺了知道一切的曹生……

江鷺站在牢門前,擡手無力,手肘抵在木欄上,袖中手指又開?始病態地顫抖敲擊:雪崩之下,無一無辜。

他倏地回?頭,雙目赤紅,看向那趴在稻草上奄奄一息的喬世安。

江鷺:“其實你早明白了吧,從一開?始,你就陷入權勢之間的鬥爭。”

喬世安迷惘發著呆,眼睛看著江鷺,人卻不知道有沒有聽江鷺在說什麽。

江鷺凝望著虛空,有一種難言的平靜與哀傷:“你妹妹被你爹娘賣給?流放那家,有可能是姜明潮或者趙銘和,授意那家找上你父母……這世上的賭鬼與繼母,是最好騙的。

“你一個無功名的人,如此才?能見到?宰相,太傅,太子。趙銘和本?就想彈劾孔家,因為孔家投靠了太子。但你手裏掌握著更多的證據,他怕骨頭連著肉,傷到?自?己,所以趙銘和和太子達成了協議——

“只用犧牲一個孔家就好了。他們?一起用簡簡來威脅你,帶走簡簡,說保護簡簡。回?過?頭,他們?在你面前做戲,讓你心甘情願把那些名單藏好。他們?早已協議好,今年?秋,一定?要你問斬。

“你以為你在報恩,可你的恩人們?,聯手要你的性命。”

江鷺低聲,聲音輕緩而沙啞:“你被裹在權勢之間的交易中。你的犧牲毫無意義……喬世安,曹生,你知道涼城死了多少人,知道東京死了多少人嗎?

“你說你寫《古今將軍論》,本?意是停戰,是和談,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死去。但恰恰是你的文章,殺死了更多的人。我相信你守著秘密,是想要保護簡簡,想不連累更多的人……姜循說你的賬簿可以彈劾百官,你是否覺得那也是在殺人?殺千人而活千萬人,活千人而死千萬人,你如何?想?”

喬世安:“我寫文章,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……”

江鷺厲聲:“可是權勢爭鬥,和民生有何?關系?!”

喬世安呆呆看著江鷺,發了一陣抖。兩行淚水,從他骯臟渾濁的眼中流淌而出,沿著青灰臉龐,滴到?稻草塵土中。

喬世安臥在牢獄角落的陰影裏。

他好像想到?了些什麽,他頭疼得撞地,他笑聲冷漠而平靜,教人聽了汗毛直豎:“……君主已背棄……哈哈……君主已背棄……君主已背棄!”

一陣幹咳堵住喬世安的嗓子。

這裏籠罩著死一般的沈靜與淒然。

江鷺感覺到?無端悲愴襲來,無數風刀霜劍隔著時光,摧枯拉朽。他站立原地,忽有一瞬喘不上氣,頭暈目眩。

江鷺掉頭要離開?,聽到?喬世安帶著哽咽的沙啞詢問:“你到?底是誰?”

江鷺回?頭:“正和二十年?涼城未亡魂,南康王世子江鷺,向你索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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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亮時,江鷺按照喬世安最終說的話,在一處山後的樹根下,挖出了喬世安藏著的賬簿。那賬簿上密密麻麻的盡是朝臣和豪強的勾結,人數過?多,交易過?大,喬世安沒有把握,這些賬簿可以讓那些朝臣們?倒臺。

喬世安本?就沒打算說,但他為此而落到?今天這一步。

喬世安將選擇交到?了江鷺手中。江鷺挖出賬簿的同t?時,喬世安在牢中身亡。

再?過?不到?半個時辰,仵作便會發現喬世安的屍體,會得出結論:墻上有血印,喬世安四肢枯槁,額頭高?腫,膚色灰白。他乃撞墻自?盡。

臨死前,喬世安做了一個夢——

猶記得春和景明,金花映日。

他與簡簡一同要出遠門,簡簡戴著帷帽,興致勃勃。他跟在簡簡身後,好像忘記了她的長相,又好像怎麽也追不上她。

曹生追著她:“我們?去哪裏?”

破蔽不堪的屋子在後化為灰燼,燃燒於火海中。曹生站在大火中,看到?騎上馬的少女?回?頭,一本?正經?:“我們?去涼城,還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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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自?古將帥嚴飭邊備,賓服夷狄,造社?稷之福。然兵草田賦之累,征役斂財之厚,日積累月,固宜邦而生民之困。武夫經?營四方?,吾民困於兵戈,百姓失所,惡民起,豪猾橫,國不舉……臣一介草茅,學術疏淺,不識忌諱,唯憂將以夷狄養兵,傍鋒鏑之勞,溢衛所之員。其所貪者利祿,所附者權勢,所恃者軍功。故戰少,民幸;將不幸。戰火煌煌,將幸;民不幸。”

文字本?應無情。

操縱文字的劊子手,化無情為刀劍。

人這一生,生死存亡,昨日已逝;困縛虛名,囹圄恩怨,壯志空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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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亮時,姜循伏在窗邊假寐。

桌上放著一空置鳥籠,籠中白鳥早已飛走。姜循趴在窗下桌邊渾噩一夜,半睡半醒中,聽到?獵獵風聲,哐當撞擊著什麽。

天光未完全亮,光仍昏昏的,有風從四面吹來,吹亂桌上的書本?。

明窗靜幾,錦帳文茵。姜循掩袖打哈欠,忽而眨眸——

天光晦暗,未盡燭火被搖得浮動不已。

一重六曲山水屏風後,年?輕郎君開?窗入室,沿著屏風行走。門窗與屏風交錯,他身形籠在昏光中,詭譎幽晦。

狂風大作,光影游弋,郎君袍袖若飛,像暗流下破刃的冰河。很難去形容這樣的美男子,足夠陰鷙,又足夠冶艷——

江鷺沿著屏風,盯著那挽發倚桌的佳人:“你身上出了什麽問題,得了什麽病,才?需要每月中旬用藥壓制?

“外界傳你和姜蕪不睦,你是否是因為她少時待過?建康府,見過?我,她長大後害你離家,你便去建康府,想得到?我從而報覆她?

“你跟我說簡簡是孤兒,是否不實,是否騙我?你知道簡簡和喬世安的關系嗎?”

寒風拂面,衣袂卷飛。

姜循被他勾住神魂一樣起身,她沿著屏風行走,在一重絢爛模糊的山水屏風的縫隙間,她與江鷺在周旋間遠離又靠近。

她的聲音,在未明的清晨,如夢一般虛幻縹緲——

“我早告訴過?你的,我有心疾……我在建康府的那段時間,你難道不知我病弱嗎?那本?就是真的。

“我和姜蕪起初不睦。因為姜蕪待過?建康府,姜蕪少時慕你,我心中不甘,想搶走她得不到?的少年?郎。我確實曾為此快意。

“我不知道簡簡的身份。我認識她的時候,她告訴我說,自?己是孤兒。怎麽,簡簡和喬世安有關系?你查到?證據了嗎?我們?的合作有結果了嗎?”

腰間衿帶輕揚,美人一聲驚呼。

江鷺伸手扣住她的手腕,將她從屏風後拖拽到?身前。風吹動二人的衣裳與亂發,屏風光影落在二人身上,在極端扭曲的沈靜與暧、昧中,江鷺睫羽微垂,姜循秀目上撩:

“以上三個答案,只有一個答案是真話。阿鷺,你猜是哪一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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